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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整个后宫只有娴妃爱皇帝,这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,偏只陛下眼瞎,不仅认为她搅的后宫不得安宁,还以她父兄手握大军为由对她处处提防。
谁不知道娴妃久而无孕是什么缘故,哦,娴妃不知道,甚至还自作多情。
娴妃一直是我们后宫姐妹茶话会的谈资,德妃姐姐吐出个瓜子皮,紧接着都要叹一声:“这个缺心眼的。”
新来安常在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,因为她是去世容嫔的妹妹,所以我们对她格外照料。
“希欢你在看什么?”我问。
“回皇后娘娘,臣妾在看附近有没有娴妃娘娘的眼线、臣妾入宫前便听说,娴妃嚣张跋扈,别说宫女太监了,就连贵人、嫔,她都是说打就打。”
意贵人抢先一步说道:“这到底也是皇后的寝宫,娴妃不敢怎么样的。”
安常在刚松一口气,就听意贵人接着说:“顶多是破口大骂,克扣份例,还不至于动手打人。”
安常在倒吸一口凉气,这叫不敢怎么样?
我示意意贵人别吓唬安常在,她姐姐容嫔便就胆小,被娴妃一吓,不仅小产,最终郁郁寡欢。
看着安常在酷似容嫔的脸,我心里一痛,走了一个又送进来一个,李家真是狠心。
安常在年轻鲜活的性子,再加上陛下对容嫔的愧疚,所以对她宠爱了些。
不仅夜夜留宿承恩宫,没多久就破例封了她为贵人。
我虽尽力保护,却还是被娴妃一伙钻了空子,给她灌了断子汤。
被送进宫的时候,家人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肚子上,觉得若是能母凭子贵,娘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,就能借此平步青云。
喜爱的深与浅,男女双方最是清楚,古往今来的痴情女子不是不知,只是不肯承认罢了。
但安贵人脑子里并不是只有儿女情长,她何尝看不出,陛下这段时间的宠爱,除了新鲜感,就是对容嫔的愧疚。
她被灌了断子汤,也不会有陛下长久的爱,这深宫带给她的不会是家族的荣耀,只有漫漫长夜、无尽寂寞。
安常在整日郁郁寡欢,若不是妃子自戕会牵连家族,看她的样子怕是撑不过去。
意贵人让我劝劝她,但是一见到她,我立刻理解了她的悲观与绝望。
她说:“娘娘,若无子嗣牵绊,陛下迟早会忘了我。”
这个眼神我再熟悉不过,她不是单纯地为家族兴盛无望而悲伤,她是爱上了陛下。
2
意贵人可以说是后宫百事通,有她的地方,总能听到新鲜的八卦。
“听说了吗?陛下近来宠幸了一个宫女,小宫女不知道给陛下灌什么迷魂汤了,圣宠优渥,破例封了常在。”
圣心难测,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个宠爱的对象,这没什么新奇的。
紧接着就听安贵人说:“臣妾倒是见到过这个画常在一面,跟皇后娘娘倒是有几分相似。”
空气凝固住,德妃正在剥砂糖橘的手微微顿住,意贵人喋喋不休的嘴也难得紧闭。
安贵人自然察觉出异样,一双不知所措的大眼睛提溜直转。
沉默片刻后,我率先打破僵局:“是嘛,这样也好,娴妃可有些日子不会为难我们了。”
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聊了两句后,我以身体不适为由率先离场,平常最爱与我逗趣的德妃,此刻也很识时务的起身相送,眼里是化不开的担忧。
我起身与她们打趣:“干什么呀,我就是回宫歇歇,你们搞得跟再也见不到我一样。”
“呸呸呸,皇后娘娘长命百岁,做什么胡说八道。”
德妃向来笃信这些,我也知道她是担心我,于是给了她一个眼神后方才离开。
刚出御花园,我便因为重心不稳晃悠了一下,身边檀如赶忙来扶我,担心道:“小姐,您还好吗?”
檀如是自小跟我到大的贴身侍女,偶尔情急,还会叫我小姐。
我入宫时本想将她留在宫外,等到了岁数,给她许个好人家,也算完满一生。
可这丫头倔强,愣是在我屋外跪了一宿,说什么都要陪我进宫。
我摇了摇头:“我没事,就是有些恍惚,要不是陛下总找些新人来提醒,我怕是要忘了,当初自己如何进得了皇宫,如何成了皇后。”
檀如担心地看向我,我却抬头看向被四方宫墙圈住的小小天地。
“檀如,你说本宫的人生,什么时候能由得自己做主。”
回到景仁宫后,我本想喝些奶茶让自己心情平复些,不料外面宫人来报,说画常在来请安。
没等我允准,她便不顾宫人阻拦,自行闯入景仁宫。
见到她后我不禁晃神,她确实很像我。
画常在明显是来挑衅的,她满头珠花,护甲上也缀了颗名贵东珠。
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,本来应该册封后就来拜见娘娘的,但陛下心疼臣妾,说晚些来拜见也无妨。”
见她扭捏作态的样子,我的内心毫无波澜,送了点东西把她打发走后,我坐在美人塌上喃喃道:“檀如,我后悔折断翅膀,入这牢笼……”
3
那年上元节,我戴上面具偷溜出去玩,在一个灯笼摊位上,我看见一个很灵动的兔子灯笼。
灯笼在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哥手里,小哥正是当时还是太子的江定稷。
我看他生得俊,想必不是难缠人,于是捏着嗓子做作道:“小哥,这个兔子灯笼我也很喜欢,你把它让给我吧。”
江定稷:“做梦。”
眼见软萌撒娇的套路不好使,我立刻露出獠牙:“这个兔子是我先看到的,应该是我的!”
江定稷拦住身边想出头的宫人:“在谁手里就是谁的。”
一言不合,我跟他大打出手,一时间我俩打得难解难分。
江定稷侧脸呵退了要来帮忙的侍从,我也制止了想去搬救兵的檀如。
眼见我俩竟然在“这仗我要单独打”上出奇的默契,也就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。
“算了,”他与我对视半晌:“这灯笼让给你也罢。”
没想到他对喜爱的东西这么轻易放手,拿着灯笼我措手不及。
其实兔子灯笼都是幌子,我另存了打算。
我尾随了江定稷一路,没有别的原因,他实在长得太帅了,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符合我审美的男人。
眼见灯笼幌子不好用了,我打算直接出击。
“小哥家中可有娘子?”
我当时觉得江定稷的脑子可能都换颜值了,因为他立刻眉头紧皱道:“怎么?非要是送给娘子的吗!?身为男子就不能喜欢兔子灯笼了?男子喜欢兔子灯笼就要被歧视!?”
看他娇羞又带着愤恨的模样,我有一瞬间怀疑,我是不是喜欢了一个姐妹?
眼见事情稍稍超出我的控制,我又试探着问:“家里没有妻子,也没有相公吧。”
江定稷一脸“这怕不是个傻子”的表情。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娶我吧。”
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求婚,他果然愣在原地,我也并没打算让他立刻给我答复。
我留下一句:“若你打算同我发展一下,后天在郊外清水湖畔的湖心亭相见吧。”就转身离开。
转眼到了约好的日子,由于忘记跟他约定具体时间,所以天不亮我就偷溜出府在亭子里等他。
没想到他竟然比我还要早到湖心亭。
我打趣道:“怎么来的这么早?这么迫不及待的见到我?”
“女人我见过不少……”
我打断他的话:“这么勾你心弦的人不多吧。”
江定稷礼貌微笑:“这么厚脸皮的人不多。”
“别说这些没用的,你来赴约了,不就是证明你想跟我发展吗?”
江定稷摇了摇头:“我是想看看你除了欲擒故纵,还有没有别的招数?”
我不太理解。
“我都这么直白地跟你表白了,哪里欲擒故纵了?”
江定稷气不过:“昨晚你说撂下一句话就走了,今天也是,面具还戴在脸上,我看你不仅欲擒故纵,还一点不诚心。”
他真是冤枉我了,我解释道:“昨晚我匆忙离开,是要赶回去给祖母请安,我是偷溜出来的,要是被发现就惨了。”
“还戴着面具是因为,我怕你拒绝我,看你的穿着气度,定是非富即贵,我家也不差,大家都在一个圈里混,我死皮赖脸非要与你成婚,要是被你知道我的长相和身份,将来我还怎么嫁给别人啊,若是你同意娶我,自能看到我的长相。”
“你倒是为自己找好了退路。”
“那当然,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,小娘在我幼时便去世,我不为自己多多打算,没有人会为我谋划了。”
江定稷明显被我这套说辞打动,想安慰我,却犹豫半晌找不到话题。
我看准时机再次出击:“你不用安慰我,娶我就好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笑得太傻、太灿烂,我能感受到江定稷有一瞬间动摇,而后他喃喃道:“嫁给我,你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。”
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江定稷是太子,我有自知之明,若是知晓他太子的身份,定然不会多加纠缠。
我只觉得他是哪家侯爵公子,人长得好看,若是能娶我,还能助我脱离水深火热的环境,我就是主动一些,也没什么损失。
4
之后我便经常约江定稷出来玩,也告诉他我是英国公府的庶女褚窈。
“英国公功勋卓著,哪怕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,也不至于你个女儿家亲自跑出来为自己说媒吧。”
我略显落寞:“父亲有十二个孩子,外面的私生子更是不计其数,哪里顾得上我这个小娘早亡的庶女。”
“哪怕孩子再多,嫡母也应该负责儿女们的婚姻大事才是。”
我叹了口气,尽可能用说笑的口气解释:“因为我太漂亮了,嫡姐嫉妒我的美貌,屡屡来我的窈窕阁生事,还在父亲面前特意淡化我的存在,如此便罢了,若我出半点差错,又会揪着我不放,所以我才不敢不去给祖母请安。”
我如此悲伤的经历,江定稷却一本正经道:“你这种症状多久了?有看过郎中吗?”
我气急败坏拍了他一下,作势摘掉面纱。
“我现在就让你知道,我不是在骗人。”
江定稷一时情急,连忙捂住我的面纱,又觉得不保险后闭上了眼。
“我才不看你的长相,若是看见了,你赖上我,偏要我娶你可如何是好。”
我按住他摸我脸的手:“男女授受不亲,你摸我脸了,你还是要娶我!”
江定稷赶忙收回手:“方才是我一时情急,算不得数!”
我弯下腰用脸去贴他的手:“你就是摸了,不能抵赖。”
江定稷起身跑开:“你这个女人蛮不讲理。”
“你这个男人没有担当。”
我俩吵的忘情又投入,丝毫没有察觉落入了土匪的包围圈。
我俩虽然拼命挣扎,但奈何对方人多势众,还是双双被包围起来。
江定稷护在我身前,土匪越过他想摘下我脸上的面纱,我知道此刻挣扎也没有用,已经做好了露出面容的准备。
没想到江定稷开口道:“土匪兄弟,我娘子她有麻风病,我们路过此处,是想去下个山头找郎中看病。”
江定稷给了我一个眼色,我便配合他咳嗽了两声。
麻风病不仅传染,还及难治愈,土匪们抱着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的心态,纷纷退后两步。
我顺着江定稷的话继续说:“大哥,你看我俩衣着就不像穷苦人家,但看病走的匆忙,身上没带多少钱,我一个麻风病人走不了远路,这样,你放我相公先走,我留在这做你的人质,让我相公回家取些银钱,孝敬各位大哥。”
土匪头子退后两步:“你少说点话,别把口水喷到我们兄弟身上。”
嫌弃人还要怎么嫌弃!
“大哥,我带着面纱呢!”
然后我就被隔着面纱塞上了破布。
这帮土匪看着五大三粗,但一点都不傻,他没放江定稷离开,反而让他给家里写信索要赎金。
在他们准备纸笔的时候,江定稷小声问我:“你就这么相信我吗?若是我跑了不救你,你的处境很危险啊。”
把嘴里的破布吐了出去,我活动活动下巴说道:“我孤家寡人一个,就算出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担心我,但你不同,你有家人,也有大好的未来,若是阴沟里翻船,栽在几个土匪手里,太不划算了。”
江定稷看着我沉默良久,我能从他的眼神中,看出他思绪翻涌,是不好的回忆,他好像透过我看到了他自己。
半晌后,他终于开口,近乎许诺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“从今往后,我来担心你。”
话音刚落,江定稷做了个手势,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倾巢而动。
“大哥,有救兵你不早说!”我嗔怪道。
“才找到机会。”
土匪头子眼看敌不过精锐暗卫,竟然挥着大刀朝我们砍来。
身体快过脑子,我义无反顾挡在江定稷身前。
好在有暗卫及时反应过来,一剑刺穿土匪头子的身体。
有血溅在我脸上,我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,江定稷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拥进怀里。
先是抚摸着我的背,安慰道:“没事,没事,有我在。”
然后又抬手捂住我的耳朵,将那些厮杀和惨烈的叫喊声隔绝在外。
如果说之前江定稷靠脸抓住了我的眼睛,那么此刻,就是将我的心牢牢拴住他身上。
5
将我送回英国公府之前,江定稷保证会来跟我提亲,我也跟他约定好,在提亲当日将面纱摘掉,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他面前。
但不知为何,回到英国公府后我的身体每况日下,整日昏睡,厌食暴瘦,精神萎靡。
不知家中是谁下令,以我生病为由,关在房中。
直到某天嫡姐褚露来窈窕阁,我才得知事情真相,也才得知江定稷太子的身份。
褚露说当江定稷带着圣旨来赐婚的时候,她看见神采奕奕的江定稷眼睛就移不开了。
“那是太子啊,将来的大里之主,他的太子妃,就是将来的皇后,你一个贱婢之女,如何配的上那个位置?配得上一国之君!?”
所以,她理所当然的顶替了我的身份,摇身一变成了与江定稷相处的褚窈。
“怎么可能?江定稷怎么会相信你,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与他相处的细节!?”
“怎么不可能,你我本就有七分相似,再加上我有皇后娘娘助力,一切自然水到渠成。”
我身体本就羸弱,经此打击更是浑身脱力瘫倒在床上。
皇后并不是江定稷的生母,若不是她没有亲子,大里皇嗣死的死、傻的傻,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江定稷。
皇后此刻插手江定稷的婚事,企图也很明显,虽说她在朝中亲信党羽不少,但江定稷生母生前,没少受她刁难,她跟江定稷不可能一条心。
现在她还能保母族的荣耀,等将来江定稷登基,羽翼逐渐丰满,到那时宋家便再无助力,说不准还会受她牵连,家族难保。
这时候唯一能保宋家长久的办法,就是将另一个宋家女儿推到皇后的位置上。
皇后本来想从宋家女中挑选,偏此时江定稷请求父皇下旨立我为太子妃。
对皇后来说,这简直是天赐良机,她是褚露的亲姨母,若是褚露当上皇后,将来再诞下皇子,便可保住宋家。
可陛下生性多疑,她跟褚露的关系,定然会让陛下有所顾及。
所以当她了解到江定稷从未见过我的长相后,便决定铤而走险,让褚露冒充我和太子成婚。
也正是陛下多疑,再加上皇后屡次游说,才肯让陛下松口,同意太子娶“我”做正妃。
一个庶女自然不能成为太子正妃,只能将“我”记到英国公夫人名下,理所应当成为“嫡女”。
她是由奴婢生下的庶女,在国公府备受冷落,太子却执意迎娶
6
与落寞颓丧的我形成鲜明对比,褚露骄傲的像只孔雀。
我苦笑道:“也是你们母女命人朝我的饭菜中下毒的吧。”
“算你有点脑子,那又怎样,没投进嫡母的肚子,你终究还是个下贱胚子。”
“既然如此,你又何必来跟我炫耀,好好等着做你的太子妃不好吗?”
“不好!”听到我的话,褚露几近癫狂:“我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!我还要做皇后!做整个大里王朝最尊贵的女人,可是那帮庸医都说我命不久矣,都说我快死了,怎么可能呢?怎么可能!老天为何如此不公!”
没等我弄清褚露究竟要做什么,她竟然转身跑出窈窕阁,我没力气追她,等再见到她,只有一副冰冷的尸体,她竟然跳湖自尽了。
跳湖之前,褚露给江定稷留了信,不仅求他封我为太子妃,还把我从她自尽的事件中摘除。
可明眼人都能看出,字字句句间都在写,是我“褚露”为了做太子妃,逼得她跳湖自尽。
就在她尸体被打捞上岸后不久,我以嫡长女褚露的身份被封为太子妃,为了给我难堪,新婚当夜,江定稷便宿在侧妃柳氏处。
皇后娘娘的谋划可谓是天衣无缝,但再好的谋划也有算不到的地方。
而褚露就是她缺漏的地方,她没算到褚露会突然生病,命不久矣,更没算到她对我的恨意如此之深,竟然愿意以提前结束生命为代价,只为换我余生活在苦痛之中。
我成了太子妃,新婚当日,为了羞辱我,江定稷宿在了侧妃柳氏房中,还派侍从传话,他绝对不跟杀人凶手共处一室,我也没狡辩什么,自顾自铺床睡觉。
第二日我来到乾清宫拜见陛下、皇后,这是婚后我第一次见到江定稷,也是第一次不带面纱与他相见。
他的表情很复杂,最后都被隐藏,化成一个厌恶的眼神,一甩衣袖进入大殿。
结束繁复的礼仪后,我被皇后留下,美其名曰我们姨甥俩说些体己话。
房间里只剩我们俩人,皇后收起装模作样,恶狠狠道:“你的身份,你我都很清楚,如果你将真相告诉太子,他若是相信,你便坐实欺君之罪,抄你全家都是轻的,甚至可以灭你九族,如果太子不信,只会加重他对你的厌恶,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,自然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。”
我面上毫无波澜,心中确实忍不住悲伤翻涌。
“请皇后娘娘放心。”
打一巴掌给个甜枣,见我听话,皇后拿起温柔长辈的气度。
“虽然褚露顶替了你的身份,但褚窈确实已经记在英国公夫人名下,亲近些,你也该叫我一声姨母。”
“我们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,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的道理,你肯定能懂。”
我装作乖巧点头,然后起身告退,这个满是算计的地方,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。
7
娴妃来景仁宫的时候,我正和德妃、娴妃、意贵人一起打麻将,那天我牌运一直不错,不知道凑巧还是娴妃确实方我,她脚刚埋进景仁宫,我就给德妃点了个炮。
这把赔了不少,我瞥了娴妃一眼,真晦气。
娴妃又拿出她后宫小霸王的劲头,虽说我不怕她,但剩下三个我的牌搭子可对她避之不及,一缺三,这牌没法打了。
我略带埋怨看向娴妃:“陪我钱!”
“你自己点背输钱,干嘛怨我?”
我瞪了她一眼:“那你下个月不许克扣我的份银。”
“陛下正推广清廉之风,你身为皇后理应以身作则。”
我看她浑身散发着伟光正的光,那都是有我的银子反的光啊。
娴妃父兄每月银钱入流水一般送进宫,合着她不缺钱用,我实在不想搭理她,转身让檀如送客。
见我不想跟她过多纠缠,娴妃急切道:“画常在她有身孕了!”
我心下一沉,却又装作毫不在意。
“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?”
“陛下让我好生照顾她肚子里的孩子,你还不明白吗?”
我又怎么能听不明白她话中深意,陛下让她多照顾画常在,是想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。
我愣在原地,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,疼得我差点站不稳,檀如赶忙来扶我,我深吸一口气。
“檀如送客。”
回到内殿,我对着一双虎头鞋发呆,檀如给我端来安神的汤药,让我不要在意娴妃的话。
不在意三个字说来轻巧,若是我都不在意,谁来赔我孩子的命呢?
8
陛下登基后,将权力逐渐收拢到自己手中,危机感一直萦绕在以太后为首的宋氏家族周围。
偏褚露玉石俱焚,想用自己的死换陛下对我的厌恶,将宋家最后一条路堵住。
太后没有办法,索性使了昏招,她找准时机,给陛下下了合欢散,又将他关进我房内。
陛下浑身通红,眼神却清明,他克制到浑身发抖,却还是小心翼翼抬手抚过我的眉眼。
我知道他的难处,就先踮脚吻上他的唇,他在我身边喃喃道:“窈儿,我的窈儿。”
就那一夜,我如太后所愿,成功怀上龙胎,太后十分满意,补品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景仁宫。
与太后的欣喜不同,得知我怀孕后,陛下发了好大脾气,身边一直跟着的太监,承受了怒火,被踹了好几脚。
我怀孕后,陛下来看过我一次,在旁人眼中,他对我依旧是满满的嫌弃,只有我感受得到,他眼底的无奈与愧疚。
我双手护住小腹,眼含泪水朝他摇了摇头,我可以忍受任何屈辱,任何寂寞,可我肚子里的是我们的孩子,叫我如何舍得!
他干脆转身不看我,我扑到他脚下,不顾君臣之礼,大喊他的名字:“江定稷!这是我们的孩子啊!是我们的孩子!”
不顾我声嘶力竭的哭喊,他狠心将衣角从我手中拽出。
等他走出景仁宫,早就准备好的太监们一拥而上,将断子汤药灌进我的嘴巴。
刺骨的疼痛从小腹传向四肢,却不及内心疼痛的千万分之一。
可能是强烈的不舍,也可能是奋力反抗,总之失去孩子让我命悬一线。
我陷入深眠,太医日夜轮守在景仁宫,后来听檀如说,陛下来看过我几次,他担心陛下会伤害我,在暗处偷看过几次。
“陛下握着娘娘的手,肩膀耸动,像是在哭,陛下对娘娘不像是没有感情……”
说这话的时候,檀如打量着我的神色,不怪檀如小心翼翼安慰我,是我跟江定稷骗了所有人……
9
褚露到死都不知道,她能“骗”过江定稷,是因为江定稷想被她骗,从褚露出现开始,一切都是江定稷将计就计。
可能是急于抓住宋家最后的救命稻草,太后也丝毫没有怀疑江定稷。
江定稷,里朝下一任天子,坊间传闻,老皇帝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:“吾嗣虽凋,唯稷足以。”
能得到老皇帝盛赞,江定稷定然不能是个草包。
我们相爱,我自然能懂江定稷的想法。
曾经我与他在屋顶山南海北的侃大山,寥寥数语间,我便能勘透他开辟太平盛世,还百姓海晏河清的雄心壮志,那一刻他激动的搂住我的肩膀,直言我是最懂他的人。
那时候的江定稷在我眼中,比天上的月亮还亮。
其实,我是有机会逃的,在收到褚露的诀别信后,江定稷便算到太后接下来的棋,他不愿我成为紫禁城若干棋子中的一个。
他说,我本是自由的鸟,就该翱翔在天地之间,而不是被权谋算计折断翅膀,被囚禁被锁死。
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我跟江定稷是一类人,我向往自由,他又何尝不是,可被困在四方城里是他的命数。
我知道折断翅膀的滋味不会好受,我也犹豫过,可当我看见江定稷那双明亮的眼后,我便下定决心,从此以后,他守着他的理想大义,我守着他。
可我低估了这段旅程的艰苦,我不害怕太后阴冷的暗箭,不害怕娴妃为首的妃子对我的冷嘲热讽,甚至不害怕躲在暗处的阴险小人,为了除掉我屡次在我饭菜中下的毒药。
可我害怕江定稷,他的演技太过逼真,每每与他怨恨又带着厌恶的眼神对视,我都不禁手脚冰凉,浑身发抖。
在后宫有人给我下毒,江定稷明知道下毒之人是谁,却因为她母族的势力,选择放过她之后;在配合他演戏,却被他一脚踢中胸口,呼吸间胸口的疼痛持续了半个月之后;在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故意同其他妃子恩爱之后;在承受江定稷一次又一次逼真到激发我内心深处恐惧的怒火之后。
我清楚的知道,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。
但我还妄想着,等他将权力完全掌握在手,我们就能回到最初,直到他派人给我灌下断子汤……
这件事的替罪羊是个刚升嫔位不久的尚书之女,太后心知肚明,却也只能吞下这口黄连,毕竟虎毒不食子,谁又能相信,江定稷是个为了权力,不择手段,连亲生孩子都要伤害的人呢?
江定稷愧疚,可能是午夜梦回,我的孩子托梦质问他,他总是想办法避开太后眼线,满头大汗出现在我面前,想寻求安慰,想从我嘴里听到原谅的话。
若我只是他的爱人,我肯定会将他抱紧,用最温柔的话抚平他的伤痛,但我不能,因为我还是我孩子的母亲。
没有得到我的宽恕,他将愧疚与不安化做行动,用自以为补偿我的方式,丧心病狂的不允许宫内任何一个孩子出生。
我曾为这些无辜的生命劝说他,他却一意孤行的麻痹自己,认为这样就能挽回我。
见劝说无果,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面纱,我再次戴上面纱,其中深意我们俩人都很清楚。
“江定稷,我们不要再见面了。”
他急了,伸手想抓住我的衣袖,试探了两次却还是收回了手。
跨出大殿之前我听到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喃喃道:“窈儿,你不是说要守着我吗?”
10
我命人在景仁宫建了座佛堂,每日都要抽出两个时辰,为那些逝去的孩子,也为了江定稷。
心如死灰原来是这个意思,我爱他,但我没办法原谅他。
在我沉迷礼佛的这段日子,江定稷的开始收网。
他先是派人威逼大理寺不得不接下宋家嫡子,宋玉强抢民女至人死亡一案,又煽动民意,逼大理寺卿盯着太后的压力也要秉公办理。
逼得太后不得不来求他,他又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,不得不判宋玉流放宁古塔。
宋家哪怕是远房亲戚,都仗着宋家的势力为非作歹,百姓苦宋家压迫久矣,这次大理寺的判决,明显忌惮宋家的权势,也成了点燃百姓怒吼的导火索。
江定稷派人假扮百姓,冒死拦住他的圣驾,有人“告御状”,他不得不受理。
此时太后已然知道中计,却又无可奈何,毕竟宋家确实有错在先,她只能一退再退,只想保宋家的嫡子和最后的荣耀。
可鱼饵已下,鱼儿咬钩,钓鱼人又怎能在此刻放手。
在江定稷的操纵下,状告宋家的状纸如雪花般呈到江定稷案前。
太后被逼急了,想动用宋家最后的依仗,驻守边关手握十万大军的宋荣。
“如果不能救下宋家,与你同归于尽也好。”
和江定稷对峙的太后披头散发,近乎疯狂。
江定稷不紧不慢:“你觉得凭宋家屡屡犯下的罪行,我为什么要忍你这么久?”
不过是用时间,架空宋荣在军队的势力,但凡他谋反,身边人便有理由一拥而上将他拿下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太后忽然大笑:“别以为你赢了!”
江定稷将太后的话打断:“你是想说我就算赢了又如何?还不是被你们宋家的女人蒙在鼓里,对吗?”
太后瞪大双眼连连后退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!?”
“我不光知道,我从一开始就知道。”
太后瘫坐在地,是她小看了江定稷。
“你好狠的心啊,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受这千般苦。”
说到这,江定稷眼神终于开始动摇。
见江定稷这般态度,太后扶正珠冠笑道:“你赢的不够彻底,不够彻底啊!”
11
宋家被抄家,太后以修养的名义被关在宫外的庄子里。
江定稷兴冲冲跑来景仁宫,他的语气愧疚又激动:“窈儿,我们赢了!你可以名正言顺做你的皇后,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宠你爱你!”
我将他关在门外,只说:“天凉,陛下早些回宫吧。”
少年天子,大权在握,此时江定稷风头无两,没人敢触他霉头,偏我不懂事,说了不与他相见,就将他拒之门外。
他见软语相求没用,就用天子权威压我。
我毫无惧色,隔着门语气坚定:“臣妾一条贱命,陛下若是想要便拿去。”
见我软硬不吃,江定稷一甩衣袍负气离开。
从那天起,我们俩真的一面未见。
可能是想让我妥协,在他的默许下,管理六宫的娴妃凡事都压过景仁宫一头,甚至敢克扣我这个中宫皇后的份例。
但真的爱江定稷的娴妃又怎会看不出,他对我的愧疚、恼怒、深情、无奈。
所以当画常在得宠有孕,江定稷又默许她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,娴妃害怕到来找我。
后宫这么久都没有孩子,其中的原因娴妃这个久在宫闱的人,总能猜到一二,她甚至以此安抚自己,江定稷是害怕伤到她和孩子,所以她才久久没有身孕。
可是江定稷居然允许一个小小的宫女生下皇子,娴妃慌了,我却露出释然的笑。
我戴着面纱找到江定稷,因为我愿意见他,他笑得像个孩子。
我站在原地看着他,恍惚中,我回到了他承诺来英国公府提亲那日,那日他的笑脸也是如此,让我移不开眼。
要是能回到那时候该有多好啊,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。
我微微施礼后说道:“请陛下准许臣妾出宫修佛。”
江定稷的笑僵在脸上:“你说什么?”
我预想到江定稷不会同意,在他情绪更激动之前,我轻叹一口气。
“折断翅膀的滋味太痛,若继续困于囚牢之中,恐臣妾命不久矣……”
江定稷终于还是松口,我也终于离开了这个带给我无尽悲痛的地方,也离开了我此生最爱的少年郎。
番外
我在距离皇宫最近的皇寺修行,江定稷也遵守了离宫前的约定,没来打扰我。
三年后的某天,一个肉乎乎的奶娃子忽然出现在寺内,他身后跟着一众宫女、嬷嬷,话都说不利索,咿咿呀呀,勉强能听清他要找我。
我已经猜到他的身份,按照年纪和排场来看,应该是画常在生的二皇子。
我蹲下身问他寻我做什么。
他说不清话,又咿咿呀呀一番后,从随身背着的小包裹里掏出一封信给我,我一眼便认出是江定稷的笔迹。
上面写着,“画常在样貌似你,你我二人的孩子,应该便是这般模样。”
看完信,我蹲下身紧紧抱住面前的二皇子,泣不成声……(原标题:《入宫门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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